一個圖騰的故事


韋之

2008 五月 09

現在的年輕人崇尚刺青,認為那是美麗的圖騰。對我來說,最特別的圖騰在我的左胸與頭頂,它們雖僅是兩條手術後的疤痕,然而,它們所代表的意義卻是我的勇氣、智慧與重生。

那是5年前的事了。28歲的我在洗澡時突然摸到左胸有一個很大的硬塊,到醫院檢查時,醫生即告知那是「不好的東西」。頓時間,天旋地轉、前所未有的衝擊,讓我從醫院回家時雙腳發軟,幾乎跪到地上。我尋求了三位醫師的看法,結論都是:乳房惡性腫瘤,因過大,必須全部切除。

我終究接受了左乳全切除手術。接下來8次的化學治療,雖然偶爾想嘔吐,但都咬緊牙撐了下來,我告訴自己:「妳,只有活下去這條路,妳,沒有第二條路。」但令我痛心的是,當時交往已9年的男友卻選擇出軌,使我肉體、心靈承受莫大的痛楚。記得作化療時,常常手臂上注射著針劑,眼神看著窗外嬌豔的陽光和浮動的蔚藍雲朵,內心卻無奈地思索著男友的背叛和自己無法確知的生命,我驚覺到,當一個人得到癌症時,他(她)面臨的不僅是生命隨時會被攫獲的詭譎不定,更需經歷男女情感的考驗、家人是否支持、朋友是否關懷等歷程,更重要的是,自己能否發揮超強的意志力抗癌。

化療完畢後,我恢復了上班族的生活,除家人、同事外,沒有人知道我是所謂的「癌症病人」。我常鼓勵病友:「誰規定癌症病人一定要看起來病懨懨的呢?乳癌病人也可以非常動人美麗;妳怎麼看自己,外在就會表現出那樣的妳!」雖然我少了一個乳房,也曾經站在鏡子前覺得自己像個怪物,但我領悟到,生命中有很多價值是不能以表相來論斷的。所以,我站了起來,成為一位看起來更健康、耀眼且更氣韻非凡的女子。我相信,經歷過一場決戰於死亡深淵的戰爭,會懂得更多,因為我已從這場苦難中學會了更深奧的人生課程。

重新征戰

癌細胞喜歡在體內游走,高興時也許停留在某處引吭高歌,也許群聚起來辦個瘋狂Party, 甚至玩起賓果遊戲;它們總有許多促銷手法,可以用來出賣自己所屬的這個驅體。在我治療完快滿三年時,有一天突然覺得左腳無力、時而痙攣,至醫院詳細檢查,原來癌細胞已轉移至脊椎骨,並侵蝕我的頭骨,再往下吃進屬感覺運動區的腦部。我不得不進行危險度極高的腦部手術。 腦部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並置入人工頭骨。之後被送入加護病房,記得當時必須裝上呼吸輔助器,感覺上有一根二、三十公分的管子從喉嚨插入,身上除了頸動脈注射外,還有導尿管、頭部亦連接了一條接淋巴液的管子,當天半夜,我痛苦得快死去,左手、左腳無法動彈,口不能言,且抽痰抽到喉嚨發炎、聲音沙啞,那時只希望夜晚快結束,第二天可轉進普通病房。 隔天幸運地轉入普通病房,但真正的煎熬才開始。整整兩個星期不能下床,大、小便只能靠便盆在床上解決,那時的我成天只想著自己的喪禮要如何舉行......等諸如此類的灰色思想,直到有一天,復健師教我用助行器走到浴室,從能夠坐在馬桶上自如地大、小便開始,我生存下去的目標才慢慢清晰,那個助行器支撐了我的身體,更支撐了我活下去的慾望。

生命的奇妙體驗

剛開始,我必須坐著輪椅到放射科接受腦部與脊椎的放射線照射,之後得進行高劑量的化療,同時到復健科進行肌力、步態、平衡的訓練。為了站起來,我堅持不依賴輪椅,從幾乎不能站立行走開始,每天忍著如刀割般的背痛和腰痛咬緊牙苦練,希望將垂足、左腳外頃的步履復健成平穩、優雅的步態。「走路」這個對常人來說這麼容易的事,我練習地極為艱辛。終於,我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在半年後達成了這項任務,現在走路的模樣幾乎一如常人。

腦部手術迄今快兩年了,我現在是一個更健康、亮麗又自信的女人,雖然再一次與死神交手,我必須驕傲地說:我又贏了!因為這次是個極為艱鉅的任務,我活下來了!而且也恢復了行走能力!

從死亡的邊境戰勝歸來,我一直視罹癌的過程為一種「生命的奇妙體驗」,就像即將進行腦部手術前,我也抱持這種幽默、正面的思維模式來應戰。癌症帶給我們的,並非絕對邁向死亡之路,它同時也是生命之旅的新起點。癌症並不可怕,它只是提醒你要常常關照自己的生活習慣、飲食、情緒及壓力的感受而已。

統計數字上的例外

我的內心向來有一個堅決的聲音:「不要告訴我我可以活多久,因為只有我自己能決定我要活多久。」有人問:「擔心死亡或再復發轉移嗎?」我想,曾得過癌症的人都會擔心,然而,「心靈力量」與「強烈的生存意志」可以控制住癌細胞,這股力量是大到我們無法想像的,其實,我們只運用了十分之一,何不好好開啟另外的十分之九呢?曾罹癌的朋友們都應給自己一個機會,讓自己「成為統計數字上的例外」,我認為那絕對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

<我一直很欣賞左胸及頭上的刀痕,我認為它們酷斃了,因為,那是我從生命戰場中辛苦贏得的戰利品。

(願以此文獻給正與癌症搏鬥的病友,我可以從如此嚴重的病情中回復健康,相信你們也可以。同時,我要向拯救我生命的數位醫生表達內心最深的感謝;對向來照顧、支持我的家人,我要對你們說:謝謝你們!我永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