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藍天依然


龔華

2008 七月 01

我曾經為周遭的人有了不治的病而付出沈思,我總是想像著他們面對死亡的恐懼以及在腦際浮現的對生命的最後眷戀。深思冥想中,我為那種必然十分沈痛又無奈的感受有著無比的同情。也因而我想,人就算在有生之年,活的有多麼燦爛,有多麼充滿鬥志,然而到了生命的盡頭,終究會結束在那一堆黃土一坏的無奈中。想到此,人生幾何?生命何義?不禁為之悵然!

直到有一天,未料自己也面臨了生死的問題。

我曾經是一個癌症患者。當症狀出現,直到證實是那種足以致命的惡性組織在自己體內生長時,如同大部分的癌症患者,除卸不下的是心性的頹喪。在逐步承認事實的過程裡,那種來不及實現願望的感受,瞬間化為心頭的一片混亂,要步向死亡的心境以及對生命的眷戀更是在腦中無邊的擴大。對自己過往的一生做迅速的╒巡禮╖時,那確確實實已經笑林在自己身上的痛令我對生命極度懷疑。

住進醫院時。天還很熱。從窗外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在大地上自由的行走,竟有一種孤離的悲哀。等開完刀下床時,窗外的藍天依舊,只是日照不再炙熱,我感到季節的轉換,在那自由的天地間。行人依舊穿梭,無視於季節的變化,只不過多加了長衫,依舊交織著生命力,奮不顧身的往前走。忽然有了領悟,宇宙穹蒼,有日之東昇,有夕陽之西下,循環交替,交織成浩瀚之美。而人生在世,有必然有生之閃亮及死之歸宿,生與死原來是生命的一體兩面。而多活一天與揪近死亡一天幾乎是同義的。我們兢兢業業,維護著生之燦爛的同時,也當了解,既然死亡是人生的盡頭,是不可避免的歸宿,對於死亡的面對與認知更是需要及早思索與學習的。有了極盡愛惜生命而有對人生最後一程坦然的認同,人的意志力瞬間將轉化成另一種能力,而這能力即屬超然的智慧,而這智慧所要表現的就是生命的最終尊嚴。

有了這樣的領悟,對於經過人生生死關頭的我,未嘗不是一種心性的提升。學習生命原是大地所賜,終將回歸大地。而有了這般的心情,有助於敞開生死交會之胸襟。我在回頭仰望天際時,似乎那一片遊走於藍天的浮雲,竟然成了我精神超昇的無限領域。

生命的消失只不過是形體的,而死亡後游離出的精神卻無所不在。這樣想來,那些死去卻仍為我們所學習的是他們那股精神的存留與發揮。

體認所致,出院後我終能平靜地揪獸一切醫生為我所安排的,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我終將環抱著生之希望,並坦然地面對那可能降臨的身體損傷。

在那段為期五週的放射線治療期間,日日我走出家門前往醫院癌病中心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小溪,低垂溪邊的柳樹臨風搖曳。溪裡的水在沒有風的時候總是微漾著。有時水高好似鼓漲的生命力載滿人生的風華 ; 有時水低又似繁的生命就在那裡,有時為歡欣而動,影時又為悲憫而流。但我並不知道它流向方,它的盡頭在哪裡/只知道恆久以來,它就在那裡長流,而且會歲歲年年,永不止息的留下去,知道了這些也就足夠了。

在治療中心裡,我立於成群等待治療的病患中,我想這些人必然都與我一樣有著求生的慾念。然而,我也相信,這些人在面臨生死交關的威脅下,和我一樣地揣測生命的盡頭之所在。所不同的是,有的人兩眼空茫,神情頹喪。有的人則一直抱怨為什麼是自己得了這種病。但我深信,總也有人還著生死如一的智慧,超越心性,坦然在自己最後旅程上,閃耀出一道亮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