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癌中重生


牛敏臻

2011 十二月 21

這年頭聽到別人罹患癌症不稀奇,但是要接受自己突然得了血癌可真不容易。學生時代是游泳校隊、平時飲食習慣良好、每週固定上健身房、熱愛跳舞及戶外運動,從小很少生病的我──牛寶,半年前只因頭昏,在台大醫院被診斷出得了「急性骨髓性白血病」,俗稱「血癌」。真是晴天霹靂,嚇倒牛寶及身邊所有的人。
血癌,不是只有偶像劇女主角才會罹患的嗎?這樣誇張的情節竟然發生在我身上?記得頭昏當時,我只跟公司請了半天假,打算上午看病,下午回去上班,沒想到當天就住進台大醫院,當晚即大量輸血,隔天就接受緊鑼密鼓的檢查。
    主治醫師非常詳細的告訴我病情,然後說:「妳心理準備好了就告訴我,才開始化療。」
    我立刻回答:「我已經準備好了!」所以,牛寶住院第二天就開始化療。
    如閃電般的快速決定,讓一向疼愛我的阿姨、舅舅等驚訝不已,他們心目中的我一向是嬌滴滴的牛姓「寶寶」。他們不曉得中學時經歷到美國交換學生以及到英國念口譯研究所的寶寶已經跟牛一樣有強壯的意志了。何況,看到曾經是護士的媽媽為了我這突發病情,已經傷心到極點,我怎麼能不堅強呢!
    生病住院絕非令人雀躍的事,何況罹患的是癌症!可是,自從進入醫院,我所遇到的醫護人員、病友義工,無不讓牛寶感動萬分,加上家人仔細耐心的照料,以及絡繹不絕探病的親戚朋友,因而在這漫長的治療過程中牛寶得到的精神支持遠遠比失去的健康來得多。
    記得進醫院第一天,醫師告知有生命危險、需要立即住院治療。可是又排不到病房,不得已在急診室過夜,那個晚上,牛寶身邊圍繞著面對生離死別、淚流不止的家人好友。
牛寶的弟弟威威,眼看急診室又吵又擠,很威嚴的跟大家說:「我一個人留下來照顧姊姊,你們都回家休息!」

大家都帶著不信任的眼光看著他,可是,他的態度是那麼認真、語氣是那麼嚴肅,大伙不得不陸續離開。

我們做夢都想不到,平常調皮搗蛋且不太聽話的威弟,在姊姊倒下的時候一夜之間長大了。在接下來密集的治療過程中,除了放下一切的媽媽,另一位主要看護就是弟弟。在家從沒做過家事的弟弟不但抱姊姊上下輪椅,甚至連幫姊姊把屎把尿都毫無怨言,總是一下班就衝到醫院接替母親的夜班。

牛寶雖然得了血癌,在治療過程中吃盡苦頭,但還算是很幸運了。看看同一層樓有很多病友,有的復發再住院;有的找不到配對相合的骨髓而無法移植。牛寶只有一個弟弟,卻奇蹟似地可以配對,而威弟也非常勇敢地願意捐骨髓給我,這是多麼難得可貴的手足之情!

在住院治療漫長的日子裡,牛寶跟病房的護士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剛住院時一打針就掉眼淚的牛寶讓護士印象深刻。住院才一個月,牛寶兩隻手臂已經累積至少50個針孔,骨髓穿刺才真是疼痛入骨髓,這些治療也讓牛寶逐漸培養出克服疼痛的勇氣。

每次化療前都要做骨髓穿刺檢查,以確認血液中是否還有癌細胞。所以幾乎每個月都要抽骨髓。抽骨隨只有局部麻醉,過程中牛寶都可以聽見鋼針穿進骨頭裡恐怖的聲音。但是,在骨髓穿刺時,牛寶可以一邊忍痛一邊安慰正在流淚的母親:「媽媽,我不痛,妳不要傷心….」

做穿刺檢查的醫師告訴我:「妳不要強忍,妳想叫就叫出來!」之後,我就一邊哀哀叫,一邊說:「妳不要管我叫什麼,妳繼續做妳的工作!」

牛寶非常喜歡這位醫師,有一次牛寶撒嬌開玩笑地說:「我真的很喜歡您,可是為什麼每次看到您,都是推著戰車要來抽我的骨髓呢?」

牛寶前兩次的化療時間最長也最辛苦,連續十幾天高燒不斷,加上化療導致口腔潰爛無法進食還不停地上吐下瀉,牛寶瘦得不成人形。

化療的副作用不但讓牛寶連講話的力氣都沒有,而且每次化療總是會產生新的反應、新的病痛。

醫師用了所有的抗生素後,說:「可能要等血球慢慢長上來,情況才會改善。」

我立刻跟垂頭喪氣而又心急如焚的媽媽說:「我們要振作、要有精神!」媽媽立刻理解,和我一起用積極的心態抗癌。

第三次化療後,牛寶恢復得不錯,只要沒吊點滴就頂著大光頭到病房走廊散步,順便探望其他病友,醫師還開玩笑地問牛寶說:「需不需要幫妳弄台跑步機?」

我立刻笑瞇瞇地回答說:「我很想耶!」

護士在走廊上遇到我,邊勾手邊摸頭親切地說:「牛美眉,又出來散步啦!」

第四次化療,狀況又不太好了。但是已經快要成為沙場老將的牛寶已經相信「這些皮肉之痛和不舒服都只是過程,結果一定會是好的。」事實上,也真的在「肉痛」之下,平安度過去了。

喜愛熱鬧的牛寶對於生病住院之後無法工作,加上身邊的人都忙於成家立業、結婚生子,而自己卻只困在三坪不到的病房裡,什麼事都不能做,這樣大的落差難免讓牛寶感到有些孤單落寞。

幸運的是牛寶有一個跟她一樣樂觀幽默且不離不棄的男友,提醒牛寶可以把這次生病當成是上帝給我們的禮物,讓我們未來會更珍惜擁有彼此,更注重彼此身體的健康,更關心身旁的朋友,更感恩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並主動開始畫漫畫紀錄牛寶生病中的每一天。在治療過程中看到牛寶掉髮變成光頭、原本白嫩皮膚變得又黑又乾還是兩個人一條心,甚至面對骨髓移植後可能造成無法生育等可怕的後遺症,都還是有共識地相信只要兩個人能健康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男友在我變成光頭後,常開我玩笑地說:「都關燈了,怎麼還這麼亮啊?」

我立刻回答說:「因為我是飛利浦啦!」頓時,大家都笑了。

住院治療這半年,也讓牛寶深刻體會到「患難見真情」這句話的真諦。絡繹不絕前來探病的親朋好友初次看到牛寶臉色慘白、身上插滿治療儀器時難過地都哭了。有的親戚甚至在趕來醫院的路途中就心情沈重、難掩哽咽。牛寶都微笑安慰他們說:「你們不要哭,我一定會好的!」

病人反而安慰探病的人,或許就是這樣自然微笑的態度改變了身邊所有人面對癌症的態度。老同學更是在假日排班輪流晝夜照顧,讓辛苦的牛寶媽可以回家休息。姊妹淘知道牛寶愛漂亮,在牛寶開始掉髮前就找遍台北挑了頂時尚假髮,給牛寶好大的驚喜。

以前和牛寶一同上健身房的同學,知道牛寶幾個月躺在病床上都不能動一定難受,於是編排了一段歌舞表演到病房又唱又跳地,牛寶跟媽媽都開心得笑彎了腰。類似這樣的「活動」還真不少,醫師多次來查房,還以為我們在開同樂會呢!同學好友的情義相挺,讓孤單的病房增添了好多歡笑溫暖的氣息。 

自我出生以來,第一次生病住院,就遇到我認為世界上最好的兩位主治醫師,他們把我當女兒般用心治療。我認為癌症病房集中了全世界最有愛心的白衣天使,她們像對待妹妹一般疼愛我照顧我。能擁有這麼多的溫暖,牛寶覺得自己真的是最幸福的病人了。所以牛寶對於生病住院這件事,感恩之心遠超過於自怨自艾。

也或許是這樣的信念,讓大夜班照顧的護士說:「牛美眉連睡覺都在笑耶!」

我驚訝地回答說:「真的嗎?我應該沒有邊微笑邊打呼吧!」

醫師也對牛寶媽說:「妳女兒是我看過最樂觀、狀況最好的病人。」

五次化療結果,每次抽出骨髓檢查,身上都查不出有癌細胞,牛寶終於「暫時畢業」出院了。接下來就是定期門診追蹤,五年內都不復發,就算是「永遠畢業」了。

半年多前剛發病時,身體血液中有70-80%是癌細胞,從鬼門關前走過一回的牛寶,對生命的意義及人生的看法都有了更深的體驗。學歷工作、賺錢享受不再是生活的全部,能夠帶給身邊的人以及這世界多少愛,才是生命的重點。未來牛寶將一邊繼續接受追蹤及治療,一邊以幽默輕鬆的方式與更多病友分享「用微笑樂觀的態度在癌細胞中重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