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傾斜的時間裡從容步履


蘇惠珍

2011 十月 03

兒子高職選讀多媒體設計,新入學一項自我介紹作業,必須在四開圖紙上鉅細靡遺文案與照片呈現詳盡一己。

陪著兒子翻找他小時候的照片,從嬰幼襁褓至懵懂學步學語,及至兒少憨稚,一張張久遠時光裡曾經的點點滴滴,全都一一回到眼前,重新再次複習。

我癡迷於兒子成長過程的細瑣回憶中,兒子卻是抽出兩張我多年前的照片,另外夾進課本裡:『帶著給人看我媽長得多正。』

看著那兩張為人母後依然烏亮過肩長髮的照片,再對照自己去年經由化療嚴重掉髮,最終索性剃光頭,及至目前長出像個小男孩的薄短頭髮,訕訕的跟兒子說:『別獻寶了,妳媽現在樣子跟先前很不一樣了。』

兒子反駁道:『哪有不一樣?妳現在短髮俏麗的樣子,比以前看起來還更年輕。』

兒子承襲他老爸嘴甜,總是適時就機塞給人精神加持話語,這一路療程以來,給予我極大的鼓舞。

去年四月初洗澡時發現自己右側乳頭出現凹陷情形,剛開始還不以為意,輕忽著以為是胸罩穿著下壓制到了,過了兩天前往婦科作抹片時,順口跟醫師提及這情形,婦科醫師初步胸部超音波檢查,告知我發現鈣化陰影,建議我前往大醫院的乳房外科作更進一步檢查。

結果在乳房攝影、胸部X光,及細針採樣組織送檢後,確定我罹患乳癌。

連串的轉診聽取第二意見,一切醫事整合努力爾後,確定為惡性腫瘤,而位置恰在乳頭下方,四月底作了右乳房全切除手術。

手術後,整個乳房組織送檢,腫瘤雖大到七公分,但取下十三顆原先疑慮感染的淋巴,最後證實出來沒有感染,更甚的,癌細胞屬分化良好的低惡性度,一切的訊息經由醫師解釋,加上自己上網努力搜尋資料統整下,知道自己幸而屬預後良好。

手術兩個星期後,接受為期五次化療,及二十四次的放療,過程裡生理嚴重副作用煎熬時,總是不斷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一切只是過程,熬過積極療程,才能幫助自己昂揚迎接樂觀預後。

整個積極療程過後,於去年十一月底開始吃雌激素阻斷作用的tamoxifen,以遏阻可能的轉移或復發,也開始定期接受追蹤。

幾次的追蹤,血清免疫都顯示數值穩定,卻是在今年七月追蹤發現子宮內膜增厚,刮搔組織送撿報告出來,我罹患子宮內內膜癌,經由病理、婦科、血腫各科審慎會診後,確定是很低的癌病變訊息,由於我是乳癌患者,並不適宜採黃體素補充以對治子宮內膜癌,雖可以暫時保持追蹤不開刀,但後續若發現有惡化情形,則必須手術拿掉子宮跟卵巢。

醫師們也仔細解釋,我的子宮內膜癌屬原位潛伏,有可能tamoxifen用藥下成為催發誘因,並非乳癌的轉移,告誡我不必憂懼生理其他轉移的放大想像。

先生在我乳癌療治過程下來,心境上經過驚嚇洗禮,為恐子宮內膜癌狀況惡化,極力勸說我乾脆就趕快接受手術,以杜絕可能的後患。卻是我下意識期望給自己的生理機能一個機會,如果醫事整合下,醫師也認為我具備再追蹤的緩衝空間,那麼我寧願平心學習與癌共處的練習,如果生命給我的就是一條名為癌的鋼索,我並不希望輕率的縱身一跳以求脫身,在高空上我更欲戰戰兢兢踩穩步履,走完該屬於我的路途。

想著自己打從去年得知罹癌至今,過程裡或者曾在體能不佳時沮喪的揣想死神正陰側側隨行,但總隨即喝斥自己妄念造作,正在製造困扼心境的負面假想,提醒自己:世上時時處處重大災禍身臨的諸多人們,瞬間當下都沒有任何緩衝餘欲可以因應,生命就是剎時消殞,得以承應龐大醫療資源助益的我,如何能夠先行削弱前瞻堅毅。

現在我每天照樣將自己打理光鮮整治,如常時日中責任份位得以勝任的從容一己,當聽到不熟識的人們獲悉我是個『少奶奶』癌患倖存者,一臉難以置信的直呼:『看不出來,真的看不出來!』時,甚覺自己正得取了極大的榮寵及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