ㄩㄝˋ活ㄩㄝˋ美麗


陳月霞

2011 十月 03

那年我三十三歲,才滿四歲的大女兒被診斷出是自閉症患者、小女兒才一歲十個月。乳癌像個竊奪者找上門來用力撞擊闖入家門,打亂了小家庭原本和諧的節奏。

醫生因為顧慮我還算年輕,好意做了乳房保留手術,病理報告出爐被宣判屬第二期癌症,需外加化療和放射輔助治療。左胸上的疤痕沒有帶來不便和難堪,卻烙印下來對復發隱藏的不安,還有死亡的恐懼。

面對稚女我不時含著眼淚轉頭擦拭,或在半夜看著入睡的她們,盤算未來。我深恐等不及孩子長大,立刻慈母化身嚴師和教練,一邊治療一邊接送女兒上幼稚園,唯恐教養時間來不及,耽誤孩子,親自教女兒游泳、騎腳踏車,認識注音符號。

多少個白夜黑晝,邊嘔吐邊拿著尺,關起門來卯勁教自閉症的女兒,無力的手打斷了尺,她手心上泛紅的痕常沾著我忍不住溢出的胃酸。當她會從1數到100了,我們相擁而泣;等她會騎車了,我們在路上興奮尖叫。

為求得癌症不要再找上門,盡力調整飲食、生活作息。可是,兩年後的例行超音波檢查中,發現癌症再度來叩門。

這次醫師別無選擇切除整個左胸,面對胸前不對稱的左右外型,身為女人總不免掉入自卑的泥沼,最難平衡的是內心。

我努力治療,加上練氣功、斷食、採有機療法要控制癌細胞,結果卻是失敗,令人氣餒。心態還來不及接受復發,馬上要再次面對接續的化療。我,萬念俱灰。

復發療程結束後,對死亡的恐懼加增,也不再全然信任醫療,有一個暗夜裡,讀到一篇演講稿深觸動我心,文中提到「人生的困境常常是我們思辨判斷的錯誤」,對啊!我常為自己的命運、造化太坎坷跌倒了,不斷向天吶喊為甚麼?我渴望跳出困境。

跌倒了!我知道唯有爬起來才有繼續走的可能,撲倒在地可以耍賴一下,大人的尊嚴總是不容使性太久,家裡的孩子也在看著當母親的面對惡疾的逆境處置。

時間的流轉,無聲無息如此美好,轉眼間與癌交手已經過十五年了,我最擔心的事一『死』一直都沒有發生。

大女兒今年從高職特教科畢業,小女兒也已高二,總想脫離對母親的依附,看著稚女進入青春期,縱有些叛逆舉止,卻有甜蜜的喜悅,因我知這是何等幸運才有的祝福。

癌症從來沒有遠離我,其間曾歷經人工血管掉入心臟隨時致命的危機,也在六年前又發現癌細胞遠端轉移到頸部周圍淋巴,壓迫神經導致左手不時疼痛,至今口服藥物或打化療不間斷。

為了減輕疼痛,前年第三度接受化療,卻因藥物過敏造成整顆頭如癩痢頭般流膿出血,全身燒癢不止。躺在沉悶的化療間每當滴劑竄流入我體內,卽刻冥想壞細胞就在一點一滴的被滅絕,好細胞則不停止滋長,彷如偷得浮生半日閒,躺臥在化療椅上,我學會用渡假的心情帶片面膜趁機敷臉,每打完一次化療,因長期服藥造成黑黝的臉也跟著保養一回,美麗當然指日可待。

除了找到信仰交託愁煩,平日生活中則持續爬山走路、跳有氧、種菜。所以,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我是醫學界被宣判的癌末病患,感謝我的腳力仍健壯,能跑來跑去或做這事或做那事,活得讓別人看我『不像癌末者』。

雖然檢查報告,不斷的證實癌細胞一直侵犯,在身體最糟糕的階段,有機會體認可以活得比先前還精采,覺察提升精神愉悅的層面勝過一切。曾經那一道如虹記般的小小跨痕,就足以摧毀美麗人生。而當我如愚公移山般的奮懈不已,卻仍是大山全被剷平,那痛楚讓我陷入混沌的亂局,懷疑自己哪裡錯了?不知能否看見爬升起來的明天朝陽?

回首這十五年與癌共存的經歷,稍稍學會「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的道理。懂得盡情徜徉在當下,這刻就是春天。不管高山或平原都無敵心靈的自由,光頭熟女也可天天坐擁春天。

乳癌雖然像個竊奪者,偷走身上的某部分,讓我寶貴的光陰常耗在醫院,但卻竊奪不了我這番峰迴路轉的心路歷程,《坎伯生活美學》書中有一句話:「你跌倒的地方,正是你寶藏之所在!」我印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