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巨人


台北榮民總醫院 內科部腫瘤科 樊聖醫師

2008 七月 01

根據希臘神話的記載,創世之初,由混沌之中產生了大地之母蓋亞(Gaia)。蓋亞久居無趣,便為自已創造了一位愛人,天父尤拉諾斯(Uranus)。蓋亞與尤拉諾斯結合,產下了泰坦巨人族(Titans)。廿世紀初,撞上冰山,失事於大西洋之著名郵輪鐵達尼號(Titanic),其名即取源自Titan,藉以形容其形體之巨大。

泰坦巨人族眾多兄弟姊妹中,除了圍繞地面的河流大洋氏、其妻蒂賽絲、「日月和黎明之父」海波利昂、記憶神寧默心、正義神澤米士、以及第一位宇宙統治者,殘暴的克羅納斯之外,還有兩種形象奇異的怪物:有五十個頭一百隻手的百手怪,和只有一隻巨眼位於顏面中央的獨眼巨人車輪眼(Cyclopes)。車輪眼巨人共有三個,分別名為Brontes(雷)、 Steropes(電)、Arges(霆)。這三位獨眼巨人後來在克羅納斯之子宙斯(Zeus)率領奧林匹亞諸神,發動宇宙大戰,打敗其父,趕走其他泰坦巨人取得宇宙王位之後,被留了下來,成為替宙斯鑄造雷霆之工匠。

車輪眼的可怕身影,在宇宙大戰之後,並沒有就此消失。經過一長段時間之後,他們重新出現在希臘文學家荷馬的著名史詩《奧德塞》(Odyssey)中。話說苦戰十年,好不容易利用木馬屠城擊破特洛伊城之後,希臘英雄踏上歸途。不料等待著他們的卻是海上一波波的苦難。希臘王子奧德塞斯(Odysseus)的船隊在遭遇暴風雨之後漂泊各處,某天來到一神秘島嶼。眾人在疲累中上岸,卻驚喜地發現不遠處之山崖上有個洞窟,內藏甚多乳酪和羊奶,並且擠滿了綿羊和山羊。奧德塞斯和水手們一面等待主人回來,一面享受著洞內美食,大吃大喝起來。最後洞窟主人回來了。他正是一位身高似山的獨眼巨人,名喚波利菲莫斯(Polyphemus)。

波利菲莫斯用巨大石塊封住洞口,伸出強壯的臂膀,抓起兩個可憐的水手,把他們往地上摔得腦漿迸裂,然後再慢慢地把他們吃光當做晚飯。由於奧德塞斯和手下們都推不開洞口石塊,只得困坐洞內度過漫漫長夜,讓波利菲莫斯又吃掉兩人當做第二天的早餐。第二天晚上,當另外兩名水手又犧牲在波利菲莫斯嘴中之後,奧德塞斯以帶來之美酒灌醉波利菲莫斯,和手下們在羊欄中取下一根大木樁削尖,於火中烤紅之後,用力刺入波利菲莫斯的獨眼,將其弄瞎,並一一躲在羊腹之下,逃出洞去。圖一所見,正是獨眼巨人在被刺瞎前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

與這希臘神話類似的一段傳奇故事,出現在阿拉伯世界中,只是主角換成了有名的水手辛巴達。於《辛巴達奇航記》中辛巴達和水手們也是誤闖孤島巨宅,結果亦為嗜食人肉的獨眼巨人所困。辛巴達想出之脫困妙計,也是趁巨人吃飽熟睡之際,與水手們合力抬起巨人進食所用之鐵叉,在火中燒紅之後,用力刺瞎巨人之獨眼而後開溜。圖二所見,乃獨眼巨人望見水手們時,想到可口的人肉,一付饞涎欲滴的模樣。

然而最令吾人驚異者,乃獨眼巨人之描述,在希臘神話、阿拉伯傳奇之外,於中國典籍之內,亦復有之。戰國古籍《山海經》中的《海外北經》,在鍾山之後記載得有「一目國」的存在。其文曰:「一目國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很生動地把那當面中生的獨眼給形容了出來。圖三是取材自清吳任臣《山海經廣註》中的一目國插圖,可以概見中國古代獨眼怪人的長像。而恐怕由於其怪,一目國可能又被稱作鬼國。《海內北經》中云:「鬼國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

凡此種種記載,自文學家觀之,乃先民想像之神話產物。不過吾人若就生物醫學之角度考量,卻又發現此中別有洞天。廿世紀中期,科學家們獲知,當懷孕的羊吃了一種毒草黍百合(corn lily, Veratrum californicum)之後,會造成畸胎,而產下「一目中其面而居」的獨眼羊。圖四所見,正是一隻這種畸胎羊的羊頭標本。其眼不但居中且形狀特大而圓,頗合乎希臘人之「車輪眼」(Cyclopes)稱呼。

由醫學之例可以推知,羊既有之,人當亦不能免。古代世界中,東西方人同時描述之獨眼人,其實正是生物界中的一項事實。人類先天遺傳疾病中,有一名為「前腦不分症」 (Holoprosencephaly) 者,其病人之最嚴重者,往往缺鼻而一目當面中生,狀極嚇人且不能存活,是以吾人不能生見其人。然而在古代,或者竟有一症狀較輕之突變種,其不但可以存活,尚且可以繁衍成一大族群,致有「一目國」之稱。此種猜測雖近囈想,然以神話背後皆有史實之觀點考量之,則未可全然排除其可能性,唯希望將來之考古挖掘能發現獨眼巨人之化石也!

最近之分子遺傳學研究,則已經找出了此病之致病基因:Sonic hedgehog。其突變會導致種種程度不等之畸型。前述之毒草黍百合,在羊之致病機轉,正在於它干擾了正常神經組織分化中,Sonic hedgehog所控制的細胞訊號傳遞過程而使然。在老鼠實驗中,故意破壞此基因,則確實可以製造出一目當面中生的「獨眼鼠」,令人不得不懷疑獨眼巨人乃是上帝在研究如何創造人類之先期實驗中,因為缺乏經驗而搞出來的一種怪物。